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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福龐塞，使徒將得到庇護。”教皇的年齡大約只有四十多歲，金發被束在皇冠中。
神壇上鋪滿白色的花朵和銀色的儀式器皿，教皇身旁的白袍青年微微垂著頭，視線仿佛沒有落在任何地方，過於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好像站在雲端，俯視眾生。
教皇大人只說了一句，其他祝詞都由金發青年念誦。
這些平日裏窮奢極欲，絕談不上善良的貴族們，各個臉上帶著毋庸置疑的虔誠。
我此時反倒覺得只有撒加此人還算真實。
我看了一眼艾瑞克，他倒是對歌利安口中的神詞錄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他眼角朝我瞥來，發現我在看他，有點緊張地微微側過臉朝我做出“真無聊”的口型。
我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然後將視線轉向神壇，也不管他還想說什麽。
冗長的祝詞說完，眾人卻都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角落的琴師開始演奏，空靈的管風琴聲中，莉莉絲穿著她幾乎從未穿過的純白色長裙緩緩走進。
她今天和往日都非常不同。莉莉絲的性格一向叛逆，很少選擇大家閨秀喜歡的顏色輕柔的連衣裙，反倒對那些稀奇古怪的首飾或者色調陰郁的圖騰感興趣。
她今天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淺亞麻色的長發柔順披散在後背，幾乎到腰際，發辮中編織著新鮮的白色蘭花，隨著她的步伐和頭發一起輕輕顫動。長裙樣式簡潔，裙擺長而蓬松，點綴著閃閃發亮的透明鉆石。這一襲長裙價值不菲，讓現場的妙齡少女幾乎發出抽氣聲。
我轉頭看了一眼安妮，她一眼都沒看莉莉絲，望著前方，目不斜視。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
安妮側過臉，頓了幾秒，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
莉莉絲走到神壇正前方站定，立刻從兩側有神使女上來。
我本來只是安靜看著，但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珍妮穿著神使女的白色長裙，棕色的長發盤起，跪在地上，為莉莉絲整理裙擺。
看來她一直都在歌利安身邊。
莉莉絲等了一會，裙擺的位置被神使女們調整好，她又繼續向前。但不知是不是珍妮忘了松開她的裙擺，她的裙擺被珍妮壓住，莉莉絲微微踉蹌了一下。珍妮似乎嚇了一跳，發現自己跪在了莉莉絲的裙擺上，連忙起身讓開。
莉莉絲皺眉，冷冷瞪了她一眼。
歌利安示意莉莉絲上前，莉莉絲低著頭走到他面前。
神使女托著銀質托盤上來，裏面盛著一碗清水，歌利安用橄欖枝輕輕沾了水，然後灑在莉莉絲的頭發上。
頭戴花環身穿白袍的孩童們輕聲唱著對神的讚歌。
歌利安接過神使女端過來的純銀高腳杯，裏面盛著獻祭羔羊的鮮血。
“這種儀式真是冠冕堂皇。”安妮眼睛註視著前方，好像非常專註，卻在私底下輕聲和我抱怨。
教皇親自賜福，撒加王子親自出席，這種儀式必須足夠冠冕堂皇。
歌利安示意莉莉絲伸出手臂，莉莉絲臉上流露出一絲緊張，但還是將白皙的小臂伸向前方。珍妮從旁邊用白手帕托住她的手腕，歌利安親自用匕首在莉莉絲的腕口劃開一道傷口。
莉莉絲閉了閉眼睛，周圍有少女們受不了發出低聲驚呼。
血液流到高腳杯中，和羔羊的鮮血混在一起，被擺上祭臺，旁邊還放著被割斷的羊角。
教皇大人仍然悲憫微笑，柔和註視著莉莉絲，卻一言不發。
之後就是比較溫和的儀式過程，神使女幫莉莉絲包紮了傷口，莉莉絲被剪下的一縷長發被纏繞在羊角上。
“魔鬼也將畏懼您。”歌利安微笑著說。
莉莉絲抿了抿唇，看著歌利安。
珍妮站在歌利安身後，手中托著紅絲絨托盤，裏面擺放著白玫瑰與一盒紅寶石。
歌利安將玫瑰插入銀杯，接下來的幾天，神官都要輪流看護，等到玫瑰完全綻放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禮成。
浸染了鮮血的紅寶石會被做成一套首飾，作為莉莉絲的護身符。
我微微側臉看了安妮一眼，她看著莉莉絲，不知在想些什麽。
想到交給安迪密斯的箱子，我輕輕握住了安妮的手。
安妮轉頭看我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我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教皇將手放在莉莉絲的頭頂：“神眷顧你。”
莉莉絲低著頭，她發梢的花瓣輕輕滑落到裙擺上。
我從不覺得莉莉絲信奉神，而她卻成了整個龐塞大陸被教皇親自賜福的人。而無數虔誠的信徒，跪拜在六芒城外，仰望著諸神之殿。
總有人特別得到命運的偏愛。
珍妮面無表情看著莉莉絲。
她手中的托盤空了，歌利安看了她一眼，珍妮慌忙低下頭，緩緩倒退著走下神壇。
整個儀式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直到教皇親自宣布儀式結束，眾人才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舞會什麽時候開始？”安妮小聲眨著眼睛問我，我知道她的心壓根就沒在這裏過。
“你要在這裏跳舞嗎？”這裏的人大部分都非常無趣。
“不然呢？”安妮小聲說著，跟著眾人一起站起，向即將離場的教皇行躬身禮。
“晚上會更熱鬧。”
今天的神息日與王城的狂歡節重疊，我相信安迪密斯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看了安迪密斯一眼，他正微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儀式結束，教皇和撒加先後離場，莉莉絲也被眾人簇擁著離開。
莫迪拉公爵讓管家安排了豐盛的餐會，但安妮有些心不在焉，急著早點去參加狂歡節。
“小姐，出於禮貌，我們應該等到莉莉絲小姐再次露面。”安迪密斯臉上掛著招牌微笑，為安妮送上她最愛的小甜點。
安妮鼓著腮，皺了皺眉頭。
艾瑞克端著酒杯，湊過來：“你們晚上有安排麽？”
我淡淡掃了他一眼，意思就是關你什麽事。
艾瑞克顯然無法讀懂我的眼神：“如果有的話可以一起。艾利克斯和米迦諾公爵夫婦在那邊，咱們要不要主動過去打個招呼？”
我朝最熱鬧的一片看過去，撒加端著酒杯，不知道和米迦諾夫人在說什麽。米迦諾夫人穿著得體的墨綠色絲絨長裙，脖頸上的翡翠吊墜奪人眼球。也許是撒加說了什麽，米迦諾夫人笑得非常開心。艾利克斯站在米迦諾夫人身後，他在這種社交場合仍然顯得嚴肅端正。
撒加抿了一口酒，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這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一向會討女人喜歡，周圍有明顯看起來涉世不深的少女紅了臉。
撒加的眼睛若有似無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眼中不帶笑意。
“不必了。”我對艾瑞克說。
艾瑞克顯然有點失望，看了看艾利克斯的方向，又看了看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朱諾代表莫迪拉公爵夫婦宣布了晚宴開始，室內樂團演奏起悠揚舒緩的室內音樂，衣香鬢影，人流穿梭，在這種寒暄談笑的時刻，穿著白袍的幾個神官全都臉色漠然地端坐在角落專門被開辟出來的一小片場地，他們面前的長桌上擺上了精美的食物和果汁，但這幾個神官似乎都對食物沒什麽興趣，好像在等待什麽。
莫迪拉夫婦還沒有出現，此刻一定是在後面為教皇大人作陪。
安妮和艾瑞克一邊鬥嘴，一邊吃著莫迪拉家的精致料理。
我看了安迪密斯一眼，走到沒什麽人的角落站定。
“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微微低著頭，手中撥弄著莉莉絲成年儀式上，由神使女發給我的玫瑰。白玫瑰純潔無瑕，帶著五月春末的醉人芬芳。
“據我所知，艾瑞克少爺不再這次的受邀之列。您知道的，塔利安家族很少接到這種邀請。”
安迪密斯是擔心艾瑞克可能會礙事，我擡眼朝不遠處不知和安妮說了什麽，被氣紅臉的安妮狠狠掐了一把的艾瑞克看去，他正傻裏傻氣地笑著，完全和這種裝腔作勢的上流聲色場格格不入。
“沒關系。”我說。
“可是……”安迪密斯仍有疑慮。
我打斷他：“艾利克斯和艾瑞克都交給我，這些不需要你擔心。”
安迪密斯頓了幾秒，緩緩俯下身：“是的，大人。”
“今晚讓安妮玩得開心。”白色雕花大理石的陽臺上攀爬著蔓生的淡粉色薔薇，少女們笑著在陽臺上看山下王城主城那裏不斷放出的煙花。
“安妮喜歡山茶花和珊瑚。”我說。
安迪密斯有些不解地看向我：“嗯？”
忽明忽暗的煙花光亮落在安迪密斯臉上，他此刻有種鮮少流露的傻氣。
我對他微笑了一下：“安妮喜歡山茶花和珊瑚。”
音樂忽然由輕柔的室內樂轉換成了輕快的舞曲，大廳裏傳來一陣低低的驚呼。我朝大廳望過去。
莉莉絲換了一襲煙粉色的魚尾紗質長裙，裙擺下方綴滿閃閃發亮的透明水晶。一字領充分展露了少女的纖細鎖骨和柔嫩肩頭。淺亞麻色的長發和她頭上淡粉色的薔薇相得益彰。長長的睫毛微微低垂著，她臉上仍然是平日裏的冷漠表情，但此刻也顯得柔美許多。她旁邊有個穿灰色長裙的侍女小心扶著她的手。裙擺劃過純白的旋轉樓梯，像一抹晚霞的顏色。
跟著她走下來的還有穿著優雅，臉上帶著對女兒無比驕傲神情的莫迪拉夫婦。
莉莉絲走到臺階的最後一節停下腳步。
艾利克斯微微俯下身，向她伸出手。
莉莉絲似乎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將手放入艾利克斯手中。
莫迪拉公爵臉上的笑意更深。
人群自動讓開一片空地。艾利克斯牽著莉莉絲的手走入舞池，在輕快的舞曲中，煙粉色的裙擺輕輕綻開又輕輕合攏，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薔薇。
安妮站在舞池外，看著莉莉絲。艾瑞克還在她旁邊說著什麽，但是安妮好像都聽不見。
“去請安妮跳支舞吧。”我望著那對四目相對的年輕人說。
安迪密斯又楞住了。
“我討厭侯賽因家的野小子。”我只好補充說。
安迪密斯眼中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慌亂和……羞澀？
他避開我的眼神，輕輕俯下身，卻什麽都沒說。
音樂聲還在繼續，不斷有年輕男女加入舞池。
“這是命令，要我再重覆一遍麽？”
我無所不能的管家大人原來也會手足無措。
安妮的手輕輕搭在安迪密斯的肩上，少女微微低著頭，她的視線只能落到青年的胸口。
管家大人摘了他的白手套，頎長的手指有點不自然地輕輕扶在少女的腰間。
我真喜歡看安迪密斯這種摘掉面具後有點笨拙的樣子。
果然，他踩到了安妮的腳，安妮鼓著臉不知和他說了什麽。
管家大人故作從容，但明顯有點招架不住。
春天這個季節往往天氣多變，乍暖還寒。可我喜歡這個季節獨有的格外溫柔的晚風。
第六十一場
一曲終了，十指相扣的手緩緩分開。
酒杯中的酒以及被我一飲而盡，我將高腳杯放在侍者的托盤上，輕輕扣緊袖口的扣子，走向安妮。
在兩首曲子之間的留白，有年輕的男女們離開舞池，也有新的人進來。
而安妮和安迪密斯站在原地，兩人對視著，卻都一言不發。
我不等安迪密斯反應過來，已經牽起安妮的手，踏著再次響起的音樂聲，帶著安妮跳舞。
安妮的眼睛越過我看向我的身後。
說真的，我此刻體會到安妮吃醋的心情了。
“能專心點麽？我親愛的小姐。”
安妮的臉紅了，眼睛終於落到了我身上：“別亂說，克裏斯。”
我挑了挑眉毛。
少女微微低下頭，她發間的珊瑚泛著淡淡柔和的光澤，像一串快要成熟的漿果：“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我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安妮踩到我的腳上。
交換舞伴的時間剛好到了，這小小的尷尬沒有引起別人的註意。
安妮的手放在一個黑發青年的手裏，藍眼睛看著我，用口型小聲說：待會見。
我試著微笑了一下，牽住轉身到我面前這位小姐的手。
“你的禮物我看到了，謝謝，我很喜歡。”
我回過神，才發現此刻我牽著的是穿著煙粉色長裙的莉莉絲。
莉莉絲正仰著頭看著我，灰藍色的眸子此刻倒映著我的臉，我仍舊沒什麽表情。
“你應該祝我生日快樂。”莉莉絲認真地強調，好像這句話對她非常重要。
其實從上次在臥室我們兩人之間的尷尬交談之後，這是我們兩人第一次真正的談話。
今天是她人生非常重要的日子，我不想讓她掃興。
“生日快樂，莉莉絲。”
我必須承認她今天非常漂亮。
莉莉絲別開眼睛，聲音低了一些：“謝謝。”
我不想和莉莉絲有過於深入的交往，這對所有人都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我擡起手腕，莉莉絲靈巧地轉身，馬上就進入下一次交換舞伴的空檔。
安妮和黑發青年已經朝這邊過來，安妮大約是想重新回我這裏，另一邊艾利克斯也帶著舞伴靠近。
我正準備松開手，莉莉絲卻死死攥住我的手，我楞了一下，她就重新回到我懷中，並且強拉著我向反方向躲開靠近的安妮和艾利克斯。
安妮皺了皺眉，但看了一眼此刻跟她跳舞的黑發青年，也沒再說什麽。艾利克斯面不改色，自然地將舞伴交到了黑發青年手中，牽起了安妮的手。
“這麽急著躲開我？”莉莉絲對我非常不滿，我從她的語氣中能夠感覺到，“艾利克斯說你們晚上回去街上參加狂歡節，為什麽不告訴我？”
莉莉絲這種千金小姐在這種日子還是適合乖乖留在家裏，外面對於她來說太過混亂了。
“我也會去的，艾利克斯答應我了。”
我看了正牽著安妮跳舞的艾利克斯一眼，淡淡說：“他非常遷就你。”
莉莉絲皺了皺眉，也瞟了一眼艾利克斯：“這大概是他最大的優點。”
我看著莉莉絲，她也看著我，少女的臉頰上帶著淡淡紅暈，灰藍色的眼睛清澈明亮，濃密的睫毛輕顫，像幾欲振翅的蝴蝶。
像莉莉絲這樣命運的寵兒，永遠不會知道，這些別人主動拱手奉獻給她，她卻毫不在意的，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即使費盡心機，也求而不得。
艾利克斯在不遠處領著安妮跳這支輕快的小步舞，安妮和他自然隨意地交談著。
我低頭看向正仰頭看著我的莉莉絲，雖然殘忍，卻還是說：“我不是博愛者。”
“我知道。”莉莉絲回答，她的美麗眼睛裏有種不服輸的執拗：“而我只喜歡獨占，從不分享。”
我的腳步停下，莉莉絲險些撞進我懷裏，而我扶住了她的肩頭，避免她跌落我懷中。手指碰觸到少女細膩的肌膚，我迅速松開手。
我淡淡看著她。
莉莉絲臉上有一絲茫然，但很快化為小小的惱火，她壓著聲音，避免更多人註意到這裏的小插曲：“你幹什麽？我想繼續跳舞。”
我沒回答她，拉扯住她的手腕，朝艾利克斯走過去。
“餵！克裏斯！”莉莉絲小聲驚呼。
可我此刻沒有心情理會她，徑直走到艾利克斯面前，將安妮從他身邊拉開，又將莉莉絲推進他懷中。
艾利克斯扶住臉色不怎麽好看的莉莉絲，眼神深沈地看著我。
我拉住安妮的手，向舞池外走。
“怎麽了克裏斯？”安妮小聲問我：“莉莉絲對你說了什麽？艾利克斯剛才問了我很多你的事。”
我沒有回答。
安迪密斯快步走過來，我將安妮交到他手中：“幫我照看安妮一會。”
然後我冷著臉，離開了喧鬧浮華的大廳。
第六十二場
月光穿過輕薄飄蕩的紗簾，落在走廊黑白拼接的棋盤格地板上。
金發在柔和的光線中好像有淡淡的光暈，琥珀色的眼睛平靜註視著庭院裏晚風中婆娑輕擺的月桂樹。白色長袍有些松垮，從領口露出分明的鎖骨。他好像在沈思什麽，所以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我走到距離他大概四五根立柱的地方腳步停下，在原地停留幾秒，轉身準備離開。
“你來了。”他的聲音一如過去的低沈，有種歌劇男低音般的迷人格調。
我楞了一下，沒想到被他發現，但很快我就知道是我搞錯了。
專屬於女孩的柔軟嗓音響起：“教皇大人請您過去和他一起用餐。”
“幫我謝絕，我今晚想一個靜一靜。”歌利安沒有回頭，眼睛仍然註視著春夜的庭院，月光透過樹影斑駁，灑落玫瑰、薔薇和野百合。
“教皇大人會不高興的。他剛才提起，您今天有些魂不守舍。”栗色長發被編成兩條利落的麻花辮垂落在胸前，少女的臉頰上有幾顆頑皮的雀斑，她平靜地看著歌利安：“儀式上您險些把禱告詞念錯了，您平時從不出錯。”
我躲入外走廊白色大理石立柱的陰影中，背靠著立柱，抱起雙臂，輕輕把頭倚在冰涼的石柱上。一只蝴蝶輕輕停在我的手臂上。
“大人吩咐，一會他還會向您介紹一位尊貴的客人，今晚會請您陪同。”
“撒加殿下麽？”
珍妮的聲音中有些意外：“是的，有人提前告訴您了？”
“我猜得到。”
“那您有沒有猜到，撒加殿下私下也和克裏斯見過面了。”
歌利安停頓了幾秒：“我不關心。”
“大人我必須提醒您，您要註意教皇大人的喜好。他不喜歡您沈迷過去。”
我攤開手掌，蝴蝶揮動翅膀，停在我的掌心片刻，又很快飛走。
“明天教皇大人就會動身回六芒城，我已經幫您收拾好行李。”
“大人，我先過去了，請您別讓教皇大人等您太久。”珍妮的聲音放輕了一些，後面不知又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
然後就是珍妮離開的腳步聲。
“克裏斯！你在哪兒？”艾瑞克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
我楞了一下，有些尷尬，此時出去，歌利安一定會發現我，肯定會覺得我剛才在偷聽。但還沒讓我來得及反應，艾瑞克已經小跑過來。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去街上吧。欸？那個是歌利安麽？”艾瑞克站到我面前，發現了走廊另一邊站著的青年。
我回過頭，發現歌利安面無表情看著我。
他看了我一會，雙眸平靜，沒有什麽情緒的波動，又看了看艾瑞克，沒說什麽，就轉身向反方向走了。
“他變了很多。”艾瑞克看著歌利安的背影小聲說。
我微微垂下睫毛，掌心中還有蝴蝶停留時留下的粉末。
我越過艾瑞克向回走。
“餵，等等我！”艾瑞克從後面追上：“艾利克斯的未婚妻也想和咱們一起去，你知道，我不好不給艾利克斯面子。”
我置若罔聞。
“你是不是生氣了？如果你不喜歡，我現在就去拒絕他們。”
我停下腳步：“我不喜歡別人自作主張。”我註視著艾瑞克，這個從小就缺根筋的家夥。
艾瑞克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淡紅色的瞳孔像純凈的紅寶石。其實從今天剛見到他，我就認出他的左耳上戴著一顆非常精巧的紅寶石耳釘，那是佩羅家前兩年最後一批產自伯爵山的紅寶石。那批寶石被一個神秘來頭的土財主買走了。也是那批寶石的價錢，剛好抵了佩羅家十分之一的負債。
他不解地看著我，我繼續說：“莫迪拉公爵不會希望莉莉絲和我們混在一起的。”
“是艾利克斯的未婚妻主動要求的，我不好拒絕。我父親最近和莫迪拉家有不少生意往來，這次也是莫迪拉家主動送的邀請函。”
看來塔利安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連莫迪拉家都主動開始聯絡。
“你不喜歡艾利克斯了？”我問。畢竟他當初可是因為艾利克斯訂婚失魂落魄了好一段時間。
艾瑞克楞住了。
“欸？這個……我當然是……”他吞吞吐吐，視線躲避著我。
我看了這個傻小子一眼，知道他一向在感情是糊裏糊塗，也不想在逼問他，轉身朝大廳走。
大廳裏燈火輝煌，水晶吊燈下的年輕男女還在交換著舞步。
艾瑞克跟在我身後，我走到安妮身邊，艾利克斯也在。
“你去哪兒了？”艾利克斯抿了一口度數不怎麽高的起泡酒，他其實非常不適合這種過家家時候才用得上的飲料。
“出去透透氣。”他應該清楚，我其實是在刻意回避他的未婚妻。
“大人，馬車安排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動身？”安迪密斯適時地插話，避免了我和艾利克斯之間的尷尬談話。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由於城內連續不斷的煙花表演，夜空中漂浮著淡淡的煙霧。
“現在就走吧。”我看著安妮一臉躍躍欲試，知道她的心早就不在這裏了。
安迪密斯俯了俯身，安排莫迪拉家的侍女帶領我們去客房紛紛換了衣服。穿著參加莫迪拉家宴會的華麗服裝混入全是平民的主城街道，顯然是不明智的。
安妮換了一身合身的及地連衣裙，臉上戴著半截蝴蝶型的白底描金面具，俏皮地朝我行了個禮。
“晚上好，月神大人。”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安迪密斯給我準備的是一件白色的柔軟長袍，確實和當初在巴德赫劇場的戲服有些相像。
莉莉絲換上了一件純黑的蓬蓬裙，脖子上系著一條覆雜的蕾絲綁帶。頭發梳成兩條雙馬尾，左眼戴著黑玫瑰造型的眼罩，可愛的臉蛋配上有點冷漠的表情，完全像一個脾氣不好的冷艷少女。
她發現我在看她，沒好氣地把臉轉向一邊。
安迪密斯親自駕車，後面還跟著一輛莫迪拉家的專屬馬車，但四角的雙翅虎獸被摘下，換上了普通的煤油燈。莫迪拉公爵顯然不希望過於張揚，以至於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莉莉絲和安妮兩個女孩上了第一輛馬車，我打算讓艾利克斯陪女孩們坐，我和艾瑞克坐在後面。
安迪密斯正準備策馬，卻聽見一道不怎麽討人喜歡的帶著笑意的聲音。
“不邀請我們嗎？艾利克斯。”
我正扶著安妮的手臂讓她上車，回過頭，看見換了一身便裝，嘴角含著笑意的撒加。
“米迦諾公爵和我聊了不少關於你晉升的事情，我想今晚我們可以再多聊聊。”
撒加身後的侍衛官直接替換了莫迪拉家車夫的位置。安迪密斯皺了皺眉，也讓開了座位，換上了撒加的人。
撒加回頭對著他身後的青年說：“不介意吧歌利安？我聽說你們以前是朋友。反正克雷芒大人讓你今晚作陪，不如我們一起去王城逛逛。狂歡節每年只有一次，你能見到不少六芒城沒有的新鮮玩意。”
金色短發的青年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背後的夜空爆裂了來自主城的絢麗煙花，彩色的光落在他美麗的臉上，忽明忽暗。
“聽您的吩咐，殿下。”青年微微低下頭。
他和從前一樣，謙卑，順從。
對任何人都是同樣的態度。
撒加看了歌利安一會，微微勾起唇角，細長的眼睛裏有著不同於平日慵懶的銳利鋒芒。
“多有趣的聚會啊，不是麽？”
第六十三場
在龐塞大陸，王城的狂歡節舉世聞名，五月的中旬，杜鵑與鈴蘭盛開的時候，來自龐塞各地的游客都會來王城參與這場盛事。
主街兩旁的民宅，有許多年輕人都在二樓的陽臺上觀賞走街串巷的華麗花車。王宮的城堡和兩翼鐘樓源源不斷地向夜空發射絢麗璀璨的煙花。
街市上擠滿了人，有的追在花車後面，看平日只在劇場需要買高昂票價才能見到的戲劇演員穿著戲服，在舞臺上歌唱或表演；還有一些家境殷實的平民子弟雇了馬車，為他們追捧的演員吆喝。這種時候是最體現這些劇場演員人氣的時候，各個戲院都使出渾身解數，要在狂歡節讓自家的臺柱子蓋過別家的風頭。
安迪密斯陪著安妮，艾利克斯陪著莉莉絲坐在第一輛馬車。艾瑞克、撒加、歌利安和我坐在第二輛馬車。
車窗外的人群都沈浸在此刻歡樂的節日氣氛中。穿著艷麗長裙的少女們成群結隊，頭上戴著時令鮮花，洋溢著青春氣息。
撒加托腮看著窗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懶洋洋道：“我最喜歡王城的這個時候，全城的少女都在這個時候走上街頭，真是賞心悅目。六芒城那種禁欲無趣的地方，可見不到這種熱鬧的盛典。”說著，他看了歌利安一眼。
歌利安微微側著臉，也在註視著窗外，視線不知在看什麽。
“六芒城大部分子民都是虔誠的教眾。”言外之意自然是說王城相比六芒城更像個聲色之地。
撒加勾了勾唇，對歌利安的話不以為意。
馬車停到一條隱蔽的小巷，眾人下了馬車。
街道上的酒館裏燈火通明，裏面的人群吵吵鬧鬧，看來打算徹夜不休。
為了避免被人認出，撒加的侍衛官也為諸人準備了面具。
我看著手中花紋繁覆的半截式面罩，輕輕扣在臉上。
歌利安脫掉了他一直穿著的白色鬥篷，露出裏面樣式樸素的一件灰色便裝。
忽然感覺有人觸摸我的頭發，我回過頭，看見撒加面具下尖尖的下巴和微微勾起的唇角。
“沒剪頭發麽？需不需要我把我的理發師介紹給你？”他的手指穿過我的頭發，輕輕撥弄著。
我打開他的手，沒有說話，直接走到安妮旁邊。
“全程跟著安迪密斯，不要和他分開。”
安迪密斯手中提著一只小巧的黑色手提箱，站在安妮背後向我俯了俯身：“我會好好照看小姐的，大人。”
“我把她交給你了。”
我最珍貴的寶物。
我的安妮。
安迪密斯低下頭：“是的，大人。”
安妮看著我，蝴蝶型的面具讓我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
“去那邊的街上看看，那邊有花車表演，獨角獸的那輛車上好想是梅隆戲院的歌劇演員。”莉莉絲走過來，微微揚起她的小巧下巴，語氣故作輕松，“你不想去也沒什麽，艾利克斯會陪我去的。”說著，有鼓起腮，臉傲慢地瞥向一旁，眼角卻偷偷打量我。
我本沒打算說話，但一旁艾瑞克倒是興致勃勃：“歌劇表演麽？去看看吧，我還沒聽過歌劇。”說完，艾瑞克臉有點紅。
對於他沒聽過歌劇這件事我不奇怪，畢竟塔利安夫婦都不像是有這種愛好的人。
“去看看吧。”一直沈默的艾利克斯忽然開口，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我，“今天梅隆戲院的劇目是《安德魯的眼睛》。”
提到這部戲，正在和撒加進行交談的歌利安忽然把視線轉過來，但只是片刻，他的目光又很快移開。
莉莉絲一定是沒聽說過這部戲的，因為除了她和沒看過我的巴德赫劇場演出過的艾瑞克，其他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微妙。
我看了艾利克斯一眼，不知道他刻意提起這部戲的目的是什麽。
但是今天的主角是撒加和莉莉絲，對於他們的提議，我沒有立場拒絕。我今天只是希望安妮能玩得開心一些，如果盡早讓其他人盡興，我也可以盡早脫身。
所以我淡淡回答：“走吧。”
第六十四場
火焰是神的花，鮮血是神的酒。
明亮處顯露著恩慈與美德，陰影中隱藏著罪名和齷齪。
低下頭顱親吻你的腳背，我願用我的肩膀做你的臺階。
親愛的安德魯，盡管如此，你仍然不減冷酷。
戲正演到第二幕，年輕的國王已經和月神相遇，用盡渾身解數，想打動冷漠的月神。
花車上搭建起了幾米寬的舞臺，舞臺四周擺滿應季的鮮花，還有額頭上冒著汗，努力打著燈光的小夥子們蹲在花的後面，而臺上穿著華麗戲服的演員們正演得忘我。
演國王的青年半跪在地上，拋棄國王的驕傲，親吻月神的手背。扮演安德魯的青年是非常討少婦喜歡的柔艷相貌，此刻面色冷淡，坐在國王的王座上，一手托著腮，眼睛毫無情緒地俯視著跪在他腳下的國王，充分展示著月之神的冷酷無情。
我沒想到這種毫無內涵的三流劇本，竟然能從巴德赫那種小劇場，搬到王城的狂歡節上表演。看來王城的子民，品味並不比佩羅高上多少。
梅隆戲院的花車顯然人氣頗高，臺下的觀眾摩肩擦踵，露著胸脯的少婦和看起來就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少女紛紛揮著手絹，高喊著臺上演員的名字。
“克迪拉！克迪拉！”
“月神大人！”
“安德魯！”
不斷有鮮花被扔到臺上，有的還砸到了本就滿頭大汗的燈光師。
“不只是梅隆戲院，王城的很多大劇場都演過這出戲。從兩年前開始，寫這出戲的劇作家聲名鵲起，但可惜他後面的劇本都不如《安德魯的眼睛》搶手。”
我回過頭，不知何時，艾利克斯站到我身後。
他眼睛註視著臺上，聲音不大，剛好能被我聽清：“臺上演安德魯的演員叫克迪拉，他因為月神的角色，一夜成名。”
“你怎麽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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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壇上鋪滿白色的花朵和銀色的儀式器皿，教皇身旁的白袍青年微微垂著頭，視線仿佛沒有落在任何地方，過於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好像站在雲端，俯視眾生。
教皇大人只說了一句，其他祝詞都由金發青年念誦。
這些平日裏窮奢極欲，絕談不上善良的貴族們，各個臉上帶著毋庸置疑的虔誠。
我此時反倒覺得只有撒加此人還算真實。
我看了一眼艾瑞克，他倒是對歌利安口中的神詞錄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他眼角朝我瞥來，發現我在看他，有點緊張地微微側過臉朝我做出“真無聊”的口型。
我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然後將視線轉向神壇，也不管他還想說什麽。
冗長的祝詞說完，眾人卻都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角落的琴師開始演奏，空靈的管風琴聲中，莉莉絲穿著她幾乎從未穿過的純白色長裙緩緩走進。
她今天和往日都非常不同。莉莉絲的性格一向叛逆，很少選擇大家閨秀喜歡的顏色輕柔的連衣裙，反倒對那些稀奇古怪的首飾或者色調陰郁的圖騰感興趣。
她今天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淺亞麻色的長發柔順披散在後背，幾乎到腰際，發辮中編織著新鮮的白色蘭花，隨著她的步伐和頭發一起輕輕顫動。長裙樣式簡潔，裙擺長而蓬松，點綴著閃閃發亮的透明鉆石。這一襲長裙價值不菲，讓現場的妙齡少女幾乎發出抽氣聲。
我轉頭看了一眼安妮，她一眼都沒看莉莉絲，望著前方，目不斜視。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
安妮側過臉，頓了幾秒，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
莉莉絲走到神壇正前方站定，立刻從兩側有神使女上來。
我本來只是安靜看著，但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珍妮穿著神使女的白色長裙，棕色的長發盤起，跪在地上，為莉莉絲整理裙擺。
看來她一直都在歌利安身邊。
莉莉絲等了一會，裙擺的位置被神使女們調整好，她又繼續向前。但不知是不是珍妮忘了松開她的裙擺，她的裙擺被珍妮壓住，莉莉絲微微踉蹌了一下。珍妮似乎嚇了一跳，發現自己跪在了莉莉絲的裙擺上，連忙起身讓開。
莉莉絲皺眉，冷冷瞪了她一眼。
歌利安示意莉莉絲上前，莉莉絲低著頭走到他面前。
神使女托著銀質托盤上來，裏面盛著一碗清水，歌利安用橄欖枝輕輕沾了水，然後灑在莉莉絲的頭發上。
頭戴花環身穿白袍的孩童們輕聲唱著對神的讚歌。
歌利安接過神使女端過來的純銀高腳杯，裏面盛著獻祭羔羊的鮮血。
“這種儀式真是冠冕堂皇。”安妮眼睛註視著前方，好像非常專註，卻在私底下輕聲和我抱怨。
教皇親自賜福，撒加王子親自出席，這種儀式必須足夠冠冕堂皇。
歌利安示意莉莉絲伸出手臂，莉莉絲臉上流露出一絲緊張，但還是將白皙的小臂伸向前方。珍妮從旁邊用白手帕托住她的手腕，歌利安親自用匕首在莉莉絲的腕口劃開一道傷口。
莉莉絲閉了閉眼睛，周圍有少女們受不了發出低聲驚呼。
血液流到高腳杯中，和羔羊的鮮血混在一起，被擺上祭臺，旁邊還放著被割斷的羊角。
教皇大人仍然悲憫微笑，柔和註視著莉莉絲，卻一言不發。
之後就是比較溫和的儀式過程，神使女幫莉莉絲包紮了傷口，莉莉絲被剪下的一縷長發被纏繞在羊角上。
“魔鬼也將畏懼您。”歌利安微笑著說。
莉莉絲抿了抿唇，看著歌利安。
珍妮站在歌利安身後，手中托著紅絲絨托盤，裏面擺放著白玫瑰與一盒紅寶石。
歌利安將玫瑰插入銀杯，接下來的幾天，神官都要輪流看護，等到玫瑰完全綻放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禮成。
浸染了鮮血的紅寶石會被做成一套首飾，作為莉莉絲的護身符。
我微微側臉看了安妮一眼，她看著莉莉絲，不知在想些什麽。
想到交給安迪密斯的箱子，我輕輕握住了安妮的手。
安妮轉頭看我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我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教皇將手放在莉莉絲的頭頂：“神眷顧你。”
莉莉絲低著頭，她發梢的花瓣輕輕滑落到裙擺上。
我從不覺得莉莉絲信奉神，而她卻成了整個龐塞大陸被教皇親自賜福的人。而無數虔誠的信徒，跪拜在六芒城外，仰望著諸神之殿。
總有人特別得到命運的偏愛。
珍妮面無表情看著莉莉絲。
她手中的托盤空了，歌利安看了她一眼，珍妮慌忙低下頭，緩緩倒退著走下神壇。
整個儀式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直到教皇親自宣布儀式結束，眾人才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舞會什麽時候開始？”安妮小聲眨著眼睛問我，我知道她的心壓根就沒在這裏過。
“你要在這裏跳舞嗎？”這裏的人大部分都非常無趣。
“不然呢？”安妮小聲說著，跟著眾人一起站起，向即將離場的教皇行躬身禮。
“晚上會更熱鬧。”
今天的神息日與王城的狂歡節重疊，我相信安迪密斯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看了安迪密斯一眼，他正微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儀式結束，教皇和撒加先後離場，莉莉絲也被眾人簇擁著離開。
莫迪拉公爵讓管家安排了豐盛的餐會，但安妮有些心不在焉，急著早點去參加狂歡節。
“小姐，出於禮貌，我們應該等到莉莉絲小姐再次露面。”安迪密斯臉上掛著招牌微笑，為安妮送上她最愛的小甜點。
安妮鼓著腮，皺了皺眉頭。
艾瑞克端著酒杯，湊過來：“你們晚上有安排麽？”
我淡淡掃了他一眼，意思就是關你什麽事。
艾瑞克顯然無法讀懂我的眼神：“如果有的話可以一起。艾利克斯和米迦諾公爵夫婦在那邊，咱們要不要主動過去打個招呼？”
我朝最熱鬧的一片看過去，撒加端著酒杯，不知道和米迦諾夫人在說什麽。米迦諾夫人穿著得體的墨綠色絲絨長裙，脖頸上的翡翠吊墜奪人眼球。也許是撒加說了什麽，米迦諾夫人笑得非常開心。艾利克斯站在米迦諾夫人身後，他在這種社交場合仍然顯得嚴肅端正。
撒加抿了一口酒，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這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一向會討女人喜歡，周圍有明顯看起來涉世不深的少女紅了臉。
撒加的眼睛若有似無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眼中不帶笑意。
“不必了。”我對艾瑞克說。
艾瑞克顯然有點失望，看了看艾利克斯的方向，又看了看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朱諾代表莫迪拉公爵夫婦宣布了晚宴開始，室內樂團演奏起悠揚舒緩的室內音樂，衣香鬢影，人流穿梭，在這種寒暄談笑的時刻，穿著白袍的幾個神官全都臉色漠然地端坐在角落專門被開辟出來的一小片場地，他們面前的長桌上擺上了精美的食物和果汁，但這幾個神官似乎都對食物沒什麽興趣，好像在等待什麽。
莫迪拉夫婦還沒有出現，此刻一定是在後面為教皇大人作陪。
安妮和艾瑞克一邊鬥嘴，一邊吃著莫迪拉家的精致料理。
我看了安迪密斯一眼，走到沒什麽人的角落站定。
“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微微低著頭，手中撥弄著莉莉絲成年儀式上，由神使女發給我的玫瑰。白玫瑰純潔無瑕，帶著五月春末的醉人芬芳。
“據我所知，艾瑞克少爺不再這次的受邀之列。您知道的，塔利安家族很少接到這種邀請。”
安迪密斯是擔心艾瑞克可能會礙事，我擡眼朝不遠處不知和安妮說了什麽，被氣紅臉的安妮狠狠掐了一把的艾瑞克看去，他正傻裏傻氣地笑著，完全和這種裝腔作勢的上流聲色場格格不入。
“沒關系。”我說。
“可是……”安迪密斯仍有疑慮。
我打斷他：“艾利克斯和艾瑞克都交給我，這些不需要你擔心。”
安迪密斯頓了幾秒，緩緩俯下身：“是的，大人。”
“今晚讓安妮玩得開心。”白色雕花大理石的陽臺上攀爬著蔓生的淡粉色薔薇，少女們笑著在陽臺上看山下王城主城那裏不斷放出的煙花。
“安妮喜歡山茶花和珊瑚。”我說。
安迪密斯有些不解地看向我：“嗯？”
忽明忽暗的煙花光亮落在安迪密斯臉上，他此刻有種鮮少流露的傻氣。
我對他微笑了一下：“安妮喜歡山茶花和珊瑚。”
音樂忽然由輕柔的室內樂轉換成了輕快的舞曲，大廳裏傳來一陣低低的驚呼。我朝大廳望過去。
莉莉絲換了一襲煙粉色的魚尾紗質長裙，裙擺下方綴滿閃閃發亮的透明水晶。一字領充分展露了少女的纖細鎖骨和柔嫩肩頭。淺亞麻色的長發和她頭上淡粉色的薔薇相得益彰。長長的睫毛微微低垂著，她臉上仍然是平日裏的冷漠表情，但此刻也顯得柔美許多。她旁邊有個穿灰色長裙的侍女小心扶著她的手。裙擺劃過純白的旋轉樓梯，像一抹晚霞的顏色。
跟著她走下來的還有穿著優雅，臉上帶著對女兒無比驕傲神情的莫迪拉夫婦。
莉莉絲走到臺階的最後一節停下腳步。
艾利克斯微微俯下身，向她伸出手。
莉莉絲似乎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將手放入艾利克斯手中。
莫迪拉公爵臉上的笑意更深。
人群自動讓開一片空地。艾利克斯牽著莉莉絲的手走入舞池，在輕快的舞曲中，煙粉色的裙擺輕輕綻開又輕輕合攏，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薔薇。
安妮站在舞池外，看著莉莉絲。艾瑞克還在她旁邊說著什麽，但是安妮好像都聽不見。
“去請安妮跳支舞吧。”我望著那對四目相對的年輕人說。
安迪密斯又楞住了。
“我討厭侯賽因家的野小子。”我只好補充說。
安迪密斯眼中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慌亂和……羞澀？
他避開我的眼神，輕輕俯下身，卻什麽都沒說。
音樂聲還在繼續，不斷有年輕男女加入舞池。
“這是命令，要我再重覆一遍麽？”
我無所不能的管家大人原來也會手足無措。
安妮的手輕輕搭在安迪密斯的肩上，少女微微低著頭，她的視線只能落到青年的胸口。
管家大人摘了他的白手套，頎長的手指有點不自然地輕輕扶在少女的腰間。
我真喜歡看安迪密斯這種摘掉面具後有點笨拙的樣子。
果然，他踩到了安妮的腳，安妮鼓著臉不知和他說了什麽。
管家大人故作從容，但明顯有點招架不住。
春天這個季節往往天氣多變，乍暖還寒。可我喜歡這個季節獨有的格外溫柔的晚風。
第六十一場
一曲終了，十指相扣的手緩緩分開。
酒杯中的酒以及被我一飲而盡，我將高腳杯放在侍者的托盤上，輕輕扣緊袖口的扣子，走向安妮。
在兩首曲子之間的留白，有年輕的男女們離開舞池，也有新的人進來。
而安妮和安迪密斯站在原地，兩人對視著，卻都一言不發。
我不等安迪密斯反應過來，已經牽起安妮的手，踏著再次響起的音樂聲，帶著安妮跳舞。
安妮的眼睛越過我看向我的身後。
說真的，我此刻體會到安妮吃醋的心情了。
“能專心點麽？我親愛的小姐。”
安妮的臉紅了，眼睛終於落到了我身上：“別亂說，克裏斯。”
我挑了挑眉毛。
少女微微低下頭，她發間的珊瑚泛著淡淡柔和的光澤，像一串快要成熟的漿果：“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我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安妮踩到我的腳上。
交換舞伴的時間剛好到了，這小小的尷尬沒有引起別人的註意。
安妮的手放在一個黑發青年的手裏，藍眼睛看著我，用口型小聲說：待會見。
我試著微笑了一下，牽住轉身到我面前這位小姐的手。
“你的禮物我看到了，謝謝，我很喜歡。”
我回過神，才發現此刻我牽著的是穿著煙粉色長裙的莉莉絲。
莉莉絲正仰著頭看著我，灰藍色的眸子此刻倒映著我的臉，我仍舊沒什麽表情。
“你應該祝我生日快樂。”莉莉絲認真地強調，好像這句話對她非常重要。
其實從上次在臥室我們兩人之間的尷尬交談之後，這是我們兩人第一次真正的談話。
今天是她人生非常重要的日子，我不想讓她掃興。
“生日快樂，莉莉絲。”
我必須承認她今天非常漂亮。
莉莉絲別開眼睛，聲音低了一些：“謝謝。”
我不想和莉莉絲有過於深入的交往，這對所有人都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我擡起手腕，莉莉絲靈巧地轉身，馬上就進入下一次交換舞伴的空檔。
安妮和黑發青年已經朝這邊過來，安妮大約是想重新回我這裏，另一邊艾利克斯也帶著舞伴靠近。
我正準備松開手，莉莉絲卻死死攥住我的手，我楞了一下，她就重新回到我懷中，並且強拉著我向反方向躲開靠近的安妮和艾利克斯。
安妮皺了皺眉，但看了一眼此刻跟她跳舞的黑發青年，也沒再說什麽。艾利克斯面不改色，自然地將舞伴交到了黑發青年手中，牽起了安妮的手。
“這麽急著躲開我？”莉莉絲對我非常不滿，我從她的語氣中能夠感覺到，“艾利克斯說你們晚上回去街上參加狂歡節，為什麽不告訴我？”
莉莉絲這種千金小姐在這種日子還是適合乖乖留在家裏，外面對於她來說太過混亂了。
“我也會去的，艾利克斯答應我了。”
我看了正牽著安妮跳舞的艾利克斯一眼，淡淡說：“他非常遷就你。”
莉莉絲皺了皺眉，也瞟了一眼艾利克斯：“這大概是他最大的優點。”
我看著莉莉絲，她也看著我，少女的臉頰上帶著淡淡紅暈，灰藍色的眼睛清澈明亮，濃密的睫毛輕顫，像幾欲振翅的蝴蝶。
像莉莉絲這樣命運的寵兒，永遠不會知道，這些別人主動拱手奉獻給她，她卻毫不在意的，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即使費盡心機，也求而不得。
艾利克斯在不遠處領著安妮跳這支輕快的小步舞，安妮和他自然隨意地交談著。
我低頭看向正仰頭看著我的莉莉絲，雖然殘忍，卻還是說：“我不是博愛者。”
“我知道。”莉莉絲回答，她的美麗眼睛裏有種不服輸的執拗：“而我只喜歡獨占，從不分享。”
我的腳步停下，莉莉絲險些撞進我懷裏，而我扶住了她的肩頭，避免她跌落我懷中。手指碰觸到少女細膩的肌膚，我迅速松開手。
我淡淡看著她。
莉莉絲臉上有一絲茫然，但很快化為小小的惱火，她壓著聲音，避免更多人註意到這裏的小插曲：“你幹什麽？我想繼續跳舞。”
我沒回答她，拉扯住她的手腕，朝艾利克斯走過去。
“餵！克裏斯！”莉莉絲小聲驚呼。
可我此刻沒有心情理會她，徑直走到艾利克斯面前，將安妮從他身邊拉開，又將莉莉絲推進他懷中。
艾利克斯扶住臉色不怎麽好看的莉莉絲，眼神深沈地看著我。
我拉住安妮的手，向舞池外走。
“怎麽了克裏斯？”安妮小聲問我：“莉莉絲對你說了什麽？艾利克斯剛才問了我很多你的事。”
我沒有回答。
安迪密斯快步走過來，我將安妮交到他手中：“幫我照看安妮一會。”
然後我冷著臉，離開了喧鬧浮華的大廳。
第六十二場
月光穿過輕薄飄蕩的紗簾，落在走廊黑白拼接的棋盤格地板上。
金發在柔和的光線中好像有淡淡的光暈，琥珀色的眼睛平靜註視著庭院裏晚風中婆娑輕擺的月桂樹。白色長袍有些松垮，從領口露出分明的鎖骨。他好像在沈思什麽，所以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我走到距離他大概四五根立柱的地方腳步停下，在原地停留幾秒，轉身準備離開。
“你來了。”他的聲音一如過去的低沈，有種歌劇男低音般的迷人格調。
我楞了一下，沒想到被他發現，但很快我就知道是我搞錯了。
專屬於女孩的柔軟嗓音響起：“教皇大人請您過去和他一起用餐。”
“幫我謝絕，我今晚想一個靜一靜。”歌利安沒有回頭，眼睛仍然註視著春夜的庭院，月光透過樹影斑駁，灑落玫瑰、薔薇和野百合。
“教皇大人會不高興的。他剛才提起，您今天有些魂不守舍。”栗色長發被編成兩條利落的麻花辮垂落在胸前，少女的臉頰上有幾顆頑皮的雀斑，她平靜地看著歌利安：“儀式上您險些把禱告詞念錯了，您平時從不出錯。”
我躲入外走廊白色大理石立柱的陰影中，背靠著立柱，抱起雙臂，輕輕把頭倚在冰涼的石柱上。一只蝴蝶輕輕停在我的手臂上。
“大人吩咐，一會他還會向您介紹一位尊貴的客人，今晚會請您陪同。”
“撒加殿下麽？”
珍妮的聲音中有些意外：“是的，有人提前告訴您了？”
“我猜得到。”
“那您有沒有猜到，撒加殿下私下也和克裏斯見過面了。”
歌利安停頓了幾秒：“我不關心。”
“大人我必須提醒您，您要註意教皇大人的喜好。他不喜歡您沈迷過去。”
我攤開手掌，蝴蝶揮動翅膀，停在我的掌心片刻，又很快飛走。
“明天教皇大人就會動身回六芒城，我已經幫您收拾好行李。”
“大人，我先過去了，請您別讓教皇大人等您太久。”珍妮的聲音放輕了一些，後面不知又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
然後就是珍妮離開的腳步聲。
“克裏斯！你在哪兒？”艾瑞克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
我楞了一下，有些尷尬，此時出去，歌利安一定會發現我，肯定會覺得我剛才在偷聽。但還沒讓我來得及反應，艾瑞克已經小跑過來。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去街上吧。欸？那個是歌利安麽？”艾瑞克站到我面前，發現了走廊另一邊站著的青年。
我回過頭，發現歌利安面無表情看著我。
他看了我一會，雙眸平靜，沒有什麽情緒的波動，又看了看艾瑞克，沒說什麽，就轉身向反方向走了。
“他變了很多。”艾瑞克看著歌利安的背影小聲說。
我微微垂下睫毛，掌心中還有蝴蝶停留時留下的粉末。
我越過艾瑞克向回走。
“餵，等等我！”艾瑞克從後面追上：“艾利克斯的未婚妻也想和咱們一起去，你知道，我不好不給艾利克斯面子。”
我置若罔聞。
“你是不是生氣了？如果你不喜歡，我現在就去拒絕他們。”
我停下腳步：“我不喜歡別人自作主張。”我註視著艾瑞克，這個從小就缺根筋的家夥。
艾瑞克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淡紅色的瞳孔像純凈的紅寶石。其實從今天剛見到他，我就認出他的左耳上戴著一顆非常精巧的紅寶石耳釘，那是佩羅家前兩年最後一批產自伯爵山的紅寶石。那批寶石被一個神秘來頭的土財主買走了。也是那批寶石的價錢，剛好抵了佩羅家十分之一的負債。
他不解地看著我，我繼續說：“莫迪拉公爵不會希望莉莉絲和我們混在一起的。”
“是艾利克斯的未婚妻主動要求的，我不好拒絕。我父親最近和莫迪拉家有不少生意往來，這次也是莫迪拉家主動送的邀請函。”
看來塔利安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連莫迪拉家都主動開始聯絡。
“你不喜歡艾利克斯了？”我問。畢竟他當初可是因為艾利克斯訂婚失魂落魄了好一段時間。
艾瑞克楞住了。
“欸？這個……我當然是……”他吞吞吐吐，視線躲避著我。
我看了這個傻小子一眼，知道他一向在感情是糊裏糊塗，也不想在逼問他，轉身朝大廳走。
大廳裏燈火輝煌，水晶吊燈下的年輕男女還在交換著舞步。
艾瑞克跟在我身後，我走到安妮身邊，艾利克斯也在。
“你去哪兒了？”艾利克斯抿了一口度數不怎麽高的起泡酒，他其實非常不適合這種過家家時候才用得上的飲料。
“出去透透氣。”他應該清楚，我其實是在刻意回避他的未婚妻。
“大人，馬車安排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動身？”安迪密斯適時地插話，避免了我和艾利克斯之間的尷尬談話。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由於城內連續不斷的煙花表演，夜空中漂浮著淡淡的煙霧。
“現在就走吧。”我看著安妮一臉躍躍欲試，知道她的心早就不在這裏了。
安迪密斯俯了俯身，安排莫迪拉家的侍女帶領我們去客房紛紛換了衣服。穿著參加莫迪拉家宴會的華麗服裝混入全是平民的主城街道，顯然是不明智的。
安妮換了一身合身的及地連衣裙，臉上戴著半截蝴蝶型的白底描金面具，俏皮地朝我行了個禮。
“晚上好，月神大人。”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安迪密斯給我準備的是一件白色的柔軟長袍，確實和當初在巴德赫劇場的戲服有些相像。
莉莉絲換上了一件純黑的蓬蓬裙，脖子上系著一條覆雜的蕾絲綁帶。頭發梳成兩條雙馬尾，左眼戴著黑玫瑰造型的眼罩，可愛的臉蛋配上有點冷漠的表情，完全像一個脾氣不好的冷艷少女。
她發現我在看她，沒好氣地把臉轉向一邊。
安迪密斯親自駕車，後面還跟著一輛莫迪拉家的專屬馬車，但四角的雙翅虎獸被摘下，換上了普通的煤油燈。莫迪拉公爵顯然不希望過於張揚，以至於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莉莉絲和安妮兩個女孩上了第一輛馬車，我打算讓艾利克斯陪女孩們坐，我和艾瑞克坐在後面。
安迪密斯正準備策馬，卻聽見一道不怎麽討人喜歡的帶著笑意的聲音。
“不邀請我們嗎？艾利克斯。”
我正扶著安妮的手臂讓她上車，回過頭，看見換了一身便裝，嘴角含著笑意的撒加。
“米迦諾公爵和我聊了不少關於你晉升的事情，我想今晚我們可以再多聊聊。”
撒加身後的侍衛官直接替換了莫迪拉家車夫的位置。安迪密斯皺了皺眉，也讓開了座位，換上了撒加的人。
撒加回頭對著他身後的青年說：“不介意吧歌利安？我聽說你們以前是朋友。反正克雷芒大人讓你今晚作陪，不如我們一起去王城逛逛。狂歡節每年只有一次，你能見到不少六芒城沒有的新鮮玩意。”
金色短發的青年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背後的夜空爆裂了來自主城的絢麗煙花，彩色的光落在他美麗的臉上，忽明忽暗。
“聽您的吩咐，殿下。”青年微微低下頭。
他和從前一樣，謙卑，順從。
對任何人都是同樣的態度。
撒加看了歌利安一會，微微勾起唇角，細長的眼睛裏有著不同於平日慵懶的銳利鋒芒。
“多有趣的聚會啊，不是麽？”
第六十三場
在龐塞大陸，王城的狂歡節舉世聞名，五月的中旬，杜鵑與鈴蘭盛開的時候，來自龐塞各地的游客都會來王城參與這場盛事。
主街兩旁的民宅，有許多年輕人都在二樓的陽臺上觀賞走街串巷的華麗花車。王宮的城堡和兩翼鐘樓源源不斷地向夜空發射絢麗璀璨的煙花。
街市上擠滿了人，有的追在花車後面，看平日只在劇場需要買高昂票價才能見到的戲劇演員穿著戲服，在舞臺上歌唱或表演；還有一些家境殷實的平民子弟雇了馬車，為他們追捧的演員吆喝。這種時候是最體現這些劇場演員人氣的時候，各個戲院都使出渾身解數，要在狂歡節讓自家的臺柱子蓋過別家的風頭。
安迪密斯陪著安妮，艾利克斯陪著莉莉絲坐在第一輛馬車。艾瑞克、撒加、歌利安和我坐在第二輛馬車。
車窗外的人群都沈浸在此刻歡樂的節日氣氛中。穿著艷麗長裙的少女們成群結隊，頭上戴著時令鮮花，洋溢著青春氣息。
撒加托腮看著窗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懶洋洋道：“我最喜歡王城的這個時候，全城的少女都在這個時候走上街頭，真是賞心悅目。六芒城那種禁欲無趣的地方，可見不到這種熱鬧的盛典。”說著，他看了歌利安一眼。
歌利安微微側著臉，也在註視著窗外，視線不知在看什麽。
“六芒城大部分子民都是虔誠的教眾。”言外之意自然是說王城相比六芒城更像個聲色之地。
撒加勾了勾唇，對歌利安的話不以為意。
馬車停到一條隱蔽的小巷，眾人下了馬車。
街道上的酒館裏燈火通明，裏面的人群吵吵鬧鬧，看來打算徹夜不休。
為了避免被人認出，撒加的侍衛官也為諸人準備了面具。
我看著手中花紋繁覆的半截式面罩，輕輕扣在臉上。
歌利安脫掉了他一直穿著的白色鬥篷，露出裏面樣式樸素的一件灰色便裝。
忽然感覺有人觸摸我的頭發，我回過頭，看見撒加面具下尖尖的下巴和微微勾起的唇角。
“沒剪頭發麽？需不需要我把我的理發師介紹給你？”他的手指穿過我的頭發，輕輕撥弄著。
我打開他的手，沒有說話，直接走到安妮旁邊。
“全程跟著安迪密斯，不要和他分開。”
安迪密斯手中提著一只小巧的黑色手提箱，站在安妮背後向我俯了俯身：“我會好好照看小姐的，大人。”
“我把她交給你了。”
我最珍貴的寶物。
我的安妮。
安迪密斯低下頭：“是的，大人。”
安妮看著我，蝴蝶型的面具讓我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
“去那邊的街上看看，那邊有花車表演，獨角獸的那輛車上好想是梅隆戲院的歌劇演員。”莉莉絲走過來，微微揚起她的小巧下巴，語氣故作輕松，“你不想去也沒什麽，艾利克斯會陪我去的。”說著，有鼓起腮，臉傲慢地瞥向一旁，眼角卻偷偷打量我。
我本沒打算說話，但一旁艾瑞克倒是興致勃勃：“歌劇表演麽？去看看吧，我還沒聽過歌劇。”說完，艾瑞克臉有點紅。
對於他沒聽過歌劇這件事我不奇怪，畢竟塔利安夫婦都不像是有這種愛好的人。
“去看看吧。”一直沈默的艾利克斯忽然開口，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我，“今天梅隆戲院的劇目是《安德魯的眼睛》。”
提到這部戲，正在和撒加進行交談的歌利安忽然把視線轉過來，但只是片刻，他的目光又很快移開。
莉莉絲一定是沒聽說過這部戲的，因為除了她和沒看過我的巴德赫劇場演出過的艾瑞克，其他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微妙。
我看了艾利克斯一眼，不知道他刻意提起這部戲的目的是什麽。
但是今天的主角是撒加和莉莉絲，對於他們的提議，我沒有立場拒絕。我今天只是希望安妮能玩得開心一些，如果盡早讓其他人盡興，我也可以盡早脫身。
所以我淡淡回答：“走吧。”
第六十四場
火焰是神的花，鮮血是神的酒。
明亮處顯露著恩慈與美德，陰影中隱藏著罪名和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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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安德魯，盡管如此，你仍然不減冷酷。
戲正演到第二幕，年輕的國王已經和月神相遇，用盡渾身解數，想打動冷漠的月神。
花車上搭建起了幾米寬的舞臺，舞臺四周擺滿應季的鮮花，還有額頭上冒著汗，努力打著燈光的小夥子們蹲在花的後面，而臺上穿著華麗戲服的演員們正演得忘我。
演國王的青年半跪在地上，拋棄國王的驕傲，親吻月神的手背。扮演安德魯的青年是非常討少婦喜歡的柔艷相貌，此刻面色冷淡，坐在國王的王座上，一手托著腮，眼睛毫無情緒地俯視著跪在他腳下的國王，充分展示著月之神的冷酷無情。
我沒想到這種毫無內涵的三流劇本，竟然能從巴德赫那種小劇場，搬到王城的狂歡節上表演。看來王城的子民，品味並不比佩羅高上多少。
梅隆戲院的花車顯然人氣頗高，臺下的觀眾摩肩擦踵，露著胸脯的少婦和看起來就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少女紛紛揮著手絹，高喊著臺上演員的名字。
“克迪拉！克迪拉！”
“月神大人！”
“安德魯！”
不斷有鮮花被扔到臺上，有的還砸到了本就滿頭大汗的燈光師。
“不只是梅隆戲院，王城的很多大劇場都演過這出戲。從兩年前開始，寫這出戲的劇作家聲名鵲起，但可惜他後面的劇本都不如《安德魯的眼睛》搶手。”
我回過頭，不知何時，艾利克斯站到我身後。
他眼睛註視著臺上，聲音不大，剛好能被我聽清：“臺上演安德魯的演員叫克迪拉，他因為月神的角色，一夜成名。”
“你怎麽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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